一、小小说:被钉在木板上的老鼠
鹿角山这村子虽不大,但怪事特别多。这不,又有怪事发生了。村前,一根电线杆上,用绳子绑着一块厚木板,上面钉着一只硕鼠,却已被开膛破肚,似是从《诗经》里跑出来的那只。旁附一句“偷东西的下场!”仔细端详,颇像古代死囚被曝尸示众那般凄惨。
这老鼠是村里的烂仔雄捉的。烂仔雄好吃懒做,二十几岁的人了,还没有工作,整天只知道玩鸟枪,因此不少鸟雀成为枪下冤*。捉鸟那事,其实有老人规劝过他,包括他老父亲,但他却不怎么爱听。至于为何曝晒鼠尸,按照烂仔雄的说法,它是罪有应得,没遭千刀万剐,算是便宜它了。
围观的人交头接耳、唧唧喳喳,仿佛是聊天系毕业的;有的还指手划脚的,似乎想上前补上几刀,以泄心头之恨。一些小孩子欲挤进去看,又害怕看到,心里很纠结。说来也难怪,老鼠嘛,四害之一,人人得而诛之。但曝尸这种做法,却令人不寒而栗。小伙子余晓民就有这种感觉。他嘟嘟囔囔道:“太残暴了,太血腥了,看后怕晚上会做恶梦。”他不忍心再瞧下去,便悄悄走开了。
当晚,余晓民辗转反侧。只要他闭上眼,那只死老鼠的影子,就会在脑海中浮现。他天生一副菩萨心肠,照好友余熹庆的话说就是,没去当和尚,简直是寺院的损失。晓民当时站在老鼠前面,突然有种欲把它救下来的想法。说“救”也许不正确,因为它已经死了,说让它入土为安好些。但他不敢出声,也不敢出手,只眼睁睁地看着,爱莫能助。他也害怕一旦解下来,会被人臭骂一顿,毕竟是人人喊打的老鼠。就这样,余晓民失眠了。
次日上午,余晓民骑着摩托车,准备去帮老母亲挖掘番薯。经过村前电线杆旁,看到老鼠仍被绑着,有不少苍蝇正在上面欢聚。余晓民紧闭双眼,喟然长叹,尔后缓缓离去。
余晓民的老母亲也了解到老鼠的事,但她只念叨:“打死了就好了,干吗还那样折磨?真是缺德啊!”然后在心里为老鼠念经超渡一番。
晚上,余晓民与老母亲在吃饭。他们谈到龙葵多番薯少的事时,突然听到门口狗在乱吠,接着瞅见烂仔雄端着鸟枪,怒气冲冲地闯将进来。晓民还未来得及起身,就被他用枪头指着脑袋壳。只见烂仔雄狠声恶气起来:
“王八蛋,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死老鼠?”
余晓民感到莫名其妙,忙应道:“怎么可能是我?别乱冤枉人啊!”
“有人听到你说可怜的话,不是你这种滥好人,还会有谁跑去救老鼠?最好老实交代,不然……哼哼,我的鸟枪可不是吃素的!”
余晓民还想回应几句,却冷不防让老母亲拉住了。老母亲正襟危坐,平心静气地说道:“阿雄啊,我相信我儿子,他不会乱拿你的东西的,你还是到其他地方去找找看吧!”
烂仔雄一时半会找不到证据,即怒向天空连开数枪,让小村庄颤抖了好一阵子。
就这样,死老鼠无端“失踪”了。有人斥骂多事,也有人拍手称快,说,终于有人敢跟烂仔雄做对了。说得好像这小村庄里出了个救世主那般。但谁都不晓得这鼠尸是谁救走的。有人干脆说是猫叼走的,村里的猫因此受了天大的冤枉。
两日后,烂仔雄又在家里逮了只老鼠,又如法炮制,把它身体剖开,并死死地钉在木板上。木板上却换了内容:“谁敢解下谁就死!”但他并不放心,还时不时跑去查看一下。后来大概是疲累了,就没再过去。
次日一早,烂仔雄的做法却令人大跌眼镜——他竟然乖乖地解下木板,把鼠尸处理掉。那些闲人,也就看不到烂仔雄气急败坏,而朝天开枪的情景。广袤高远的天空,也自然就平静无事了。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事,就无人晓得了。这下又有人开始嚼舌根了,说这应该是鼠*来索烂仔雄的命,他一惧怕,就放过了鼠尸。
余晓民知晓后,感到挺纳闷,即问老母亲:“不知是哪位神仙,能让烂仔雄改邪归正?”
他老母亲听后只笑笑,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死,已经是对老鼠最大的惩罚了,何必再辱尸?老鼠也是生命,也是有尊严的。得人饶处且饶人,何况是一只死老鼠?灭却心头火,剔起佛前灯啊!”
.11.30
二、小小说:日历
摊位上,还剩下最后一本日历,正版宪章堂的,印刷精美别致。其它如曾道人的都售罄了。另有一大堆利是封,仍在待价而沽。摊主是陈智凡,小眼睛,瘦脸庞,坐在矮凳子上,感觉凳子也是矮穷矬一个。此时,已是斜阳挂树深,耳畔北风则呼啸着,似从《白毛女》里一路猛刮了过来。
陈智凡今年高考落榜,打工无路,便只得叫父亲向别人借点债,摆起了水果摊。谁料生意经没念过几页,水果积货严重,渐烂成山,到底折了本。因此,为赚点钱办年货,也为了还些债,就改卖起日历来。
原本喧闹的集市,此刻已变得冷清,仅有三五个闲人,还在走来逛去,似乎地上有宝贝可寻。陈智凡认得其中一个,叫陈秉明的瘦老汉,刚摆摊卖日历那会,他常来转悠,尤其对宪章堂的日历爱不释手,却只看不买。他老伴去年离世了,独生子前些年更是患病而亡,儿媳妇改嫁他人,单留下孙子孙女俩,与他相依为命。天下十分华盖运,他家独占了三分。
“好可怜!”陈智凡每见陈秉明老汉一次,就念叨一次,似乎陈老汉的绰号就是“好可怜”。村长没给陈秉明老汉办理低保,却给住漂亮房子的亲戚朋友们办了,诸如“帮亲不帮穷”、“村官不是官,权力大如天”的话,一时间流传开来。陈智凡对此束手无策,便也成了无奈界里的一人。
就在陈智凡大发慈悲心时,老汉就让人给撞倒了。肇事者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当时他开着电动车蛇行,在集市拐弯处,就把准备要返家的陈老汉给撞了。陈老汉倒在地上痛苦呻吟,膝盖摔破了,额头上也淌着血。那开车的少年吓得脸铁青,待回过神来,却一溜烟跑了。陈智凡一见,大喊不妙,忙跑过去扶陈老汉。集市里的几个摊主也搭了把手。
到了镇卫生院,经过医生检查,陈老汉只是受了些皮外伤,并无大碍。陈智凡喘了口气,替陈老汉垫付了医药费。也就是说,他卖日历的钱所剩无几了。但俗语说得好:“帮人帮到底,送佛送到西。”因而,陈智凡还把陈老汉送回了家。
当晚,陈智凡父亲晓得下午的事后,却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。按陈父的说法,现在谁还敢扶老人,没听过扶了反倒赔钱的事吗?陈智凡听后,只平静地应了一句:“如果是你倒在地上,人家不救你,你会怎么想?”说得陈父顿时哑口无言。
饭后,陈智凡去探望陈秉明老汉,还带了件礼物。
陈老汉躺在旧木床上,十多岁的孙女正在里屋烧火煮地瓜,小孙子则在摆弄着破玩具挖掘机。鸡已入笼,但鸡屎的臭味,仍包围着这座矮屋。昏*的灯,照在屋内,像是孩子惺忪的睡眼。墙灰无情地剥落,几条裂缝正割据着墙体。没什么像样的家具,硬要说有,唯有那张掉漆的旧茶几了。地上没铺砖,窗户又低小,因而空气显得湿冷沉闷,给人一种来到地窖的感觉。
老汉对智凡的到来,甚感意外,欲起身招待,却怎么也起不来。智凡见状,忙过去扶他躺下。老汉先是唉声叹气的,尔后才款款说道:
“今天的事,多亏你了,换作别人,躲都来不及。你是个好小伙子,懂得尊老爱幼,相信好人会有好报的!”
老汉边说边拍着智凡的肩头。
陈智凡微微笑了笑,应道:“老伯言重了,这是我应该做的。那撞你的小子,可能是这邻村的,要不要去找找看?”
“唉,算了,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,不懂事,不跟他计较便是。”
陈智凡忽想起礼物来,即把它递了上去,原来是一本崭新的日历。只见他说道:“我知道你喜欢宪章堂的,所以我拿了本过来,你就收下吧!”
陈老汉顿时眼睛发亮,却迟疑了好一会,才接了过去。他轻轻地摸了摸,翻了翻,突然,老泪纵横,叹道:“多新多好的日历啊,岁月可以更新,但人生无法重来啊!”言外之意则是“人老了,不中用了”。
陈智凡深知其意,他忙安慰道:“毛主席说过,‘自信人生二百年’,何况你才值古稀之年!”
谈至此处,两人相视而笑,背影如身旁日历上的一幅插图,温馨而感人……
.12.25
作者简介:庄彩建,字修之,号东园主人,陆丰市潭西镇人。系广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、汕尾市作家协会会员、陆丰市作家协会会员、潭西文学社社长助理。作品有中篇小说《红蝴蝶》、《眼泪树》、诗词集《东园集》和现代诗集《夜林》等。